我说：“他们会找我吗？”
姜春满说：“肯定在找！”
我说：“我考大学的时候，本来可以和我高中的女朋友考到外省的同一所好大学，因为我母亲告诉我，我的亲生父母在长沙这个医院丢弃我，我选择了在长沙读书，和女朋友也分手了。我在读大学的时候，无数个周末，独自一人到这里来，就是希望有一天，会有两个人过来对我说：‘你是我儿子。’每次我都在这里坐上半天，从来没有一个人过来对我说这句话。我每次都是满怀希望来，绝望地离开。你不知道，我真的很绝望，无边的绝望漫过心头。毕业前的最后那一天，我到这里来，离开的时候心都死了。你知道心死是什么样子吗？就是不想再活着了，多活一天都是多余的。”
姜春满动情地说：“你这么年轻，怎么可以说这样蠢的话。你的亲生父母也不想要看到你这样子。相信我的话，你一定会找到亲生父母的。你不是说，你在网上发了信息，他们有一天会看到的。”
李支书过来接我的时候，看到我一脸的泪水，大骂姜春满。
王德生嘲讽说：“看他多坏，一会儿功夫，把顾队长打哭了。”
把王德生和姜春满接回来后。
过了两天，借着在镇里开会的机会，我和李支书提前去镇里，瞄着党委书记有空，把接王德生和姜春满的事情向他作了汇报。党委书记埋怨了我们两句，说他让副镇长给我们打了电话，让注意些，我们不听他的话，还是让人跑到省里挂了号。我边听边道歉，承诺会尽力化解信访矛盾。
这天晚上，老支书到村委会来。
我问他，晚上打不打牌。他说打了一天的牌，脑子都打昏了。说到打牌上面，老支书感叹地说，现在农村也没有文化生活，老年人闲时除了打牌再没有事做，有的老人在家里不种田不种地，除了做好三餐饭，就是打好三场牌——上午下午晚上各一场。说完这些，他跟我说王德生和姜春满上访的事情。
我问他：“你也知道他两个上访了？”
老支书说：“王德生自己讲出来的，村里有个老人生日，我去吃酒，王德生在那里煮菜。他跟我说，要不是回来煮菜，他还要待几天才回。我骂了他。”
我说：“是啊，全靠有人请他煮菜，要不然哪里劝得回。”
老支书说：“姜春满没有说什么吧？”
我说：“姜春满还好，要他回，他没说二话。”
老支书说：“他年年上访，我当支书的时候接了他很多回，每次他也没说什么难话。”
我说：“他心里清楚，儿子丢了，关键还得靠破案，上访有什么用？”
老支书说：“我劝了他很多回，我说公安不是不破案，人家也尽心尽力在给你破，只是时间太长，没有线索，案子破不了。你上访，人家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在街上找个人，送到你面前说是你儿子，你也不会认吧？他就一根筋，他家里人都一样，都是一根筋。”
老支书意外地说到姜春满和他老娘、妹妹头上来，我对姜语萱的妈妈也充满了好奇，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悲惨的故事，最后撒手只留下姜语萱一人。
老支书说：“富的富一族，穷的穷一窝。姜春满一家，从他爹娘到他，再到他妹妹，哪一个不是苦命的人？”
老支书拿出烟来抽了一口，说：“他的老娘嫁了两次，第一次是十四五岁的时候嫁到一个村子，那个村子离我们举月村有几十里路，和我们这里一样是山区。他娘十七岁生下第一个孩子，不到一年，第一个丈夫因为在煤矿做事，发生事故死在矿里，连尸体都没有找出来。”
我说：“那时候的煤矿都是小煤矿，很容易出事故。我晓得我们县有几个镇有煤资源，因为煤质不高，后来都封了。”
老支书说：“是的，说是煤矿，其实就是私人在山里挖个洞，找到煤了，叫些人来挖，出事后洞塌了，矿主逃了，一分钱也没有赔。丈夫没了，姜春满的老娘在婆家待不下去，回到娘家。”
我打断老支书：“她为什么在婆家待不下去？”
老支书说：“她婆家那边有几个儿子，只有一个结了婚，儿子死了，他们清楚姜春满的娘还年轻，肯定会改嫁，就想把孙子留下来，算是留个后，先下手为强，把她赶回娘家。”
我说：“这很残忍，一个十八岁的女子，放到现在可能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，丈夫遭遇矿难后见不到人也见不到尸体，孩子又被夺了，对她来说无异是要她的命。”
老支书说：“是啊。再过了两年，姜春满的娘第二嫁，也就是嫁到我们这里，嫁给了姜春满的爹。姜春满爹家里很苦，结婚那时可以讲是没有一样像样的东西，送亲的人来了连一餐饭都没有吃，看不过眼，没有坐就走了。她娘嫁过来，生下姜春满和她妹妹姜满意，中间又有六O年代，日子很苦，好在她爹娘感情好，日子看起来还没有那么悲惨。但是……”老支书又停下来抽烟。
我知道，这里的停顿肯定是一个不好的转折，即使对老支书来说，他的善良也觉得心里很痛，他抽的不是烟，是勇气。当他连续抽了几大口，觉得胸口里全部是勇气后，才接着说。
老支书说：“他爹熬过了六O年代，没有熬过七O年代。他爹哪一年病死的我记不清了，七五还是七六年。那时候，姜春满刚刚成年，他妹妹还是个小姑娘，比姜语萱大二三岁。姜春满没有读多少书，妹妹读完了小学。他们兄妹的感情好，要不然他妹妹也不会同意换亲，不换亲的话就没有后面的事，也不会年纪轻轻死了。”
我以为自己听错了，反问老支书：“换亲？”
老支书说：“换亲！我们村子在山里，一个家庭几口人，靠几亩田和土求生，田还没有水，种下没有收成，土里的东西也被畜生糟蹋，那日子过得苦啊。”老支书吐出一个个的烟圈，就像那一段段的苦日子，一个套着一个。
